含蓄的美丽

含蓄的美丽
马玎

【导读：张晓风有一句话：“如冬日之日，那是光明的，却毫不刺眼；是温暖的，却不至灼人。纯朴，温柔，敦厚，深沉。不是独步中天，造成气焰和光芒。”】

从前，比起中国的诗词，我更偏爱西方的诗作。

在读那些西方诗作时，我的心情常和诗人华丽的辞藻一起跌宕起伏。“我怎能够把你来比拟作夏天？你不独比他可爱也比他温婉。”我能最直接地感受诗人最热烈而不加掩饰的情感，从而能感受另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。

而读中国诗却不同。它们总爱欲说还休，运用各式各样的典故和修辞，常常叫我摸不着头脑。课本上“背诵全诗”的四个大字，更使我对它望而却步。

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不经意间。

“归到玉堂清不寐，月钩初上紫薇花……”

第一次读这首《入直召对选德殿赐茶而退》，是在一本谈诗词的小书里。这样的初遇，让它仿佛天生便自带光环，因为早早有个蕙质兰心的人从浩瀚诗海中细细挑选，让它从一群争芳斗艳的丽人中脱颖而出，骄傲地迈开细碎的步子，向我走来。

诗很美，像一部微小说。可令我不解的是，虽然诗题当中带个“茶”字，却并不是论茶的。皇帝赐茶，也不是邀人品茶，领赐的人，也不是为茶而去的，为什么呢？为什么诗人不直接写自己被皇上召见的喜悦，而用四分之一的篇幅写那月下的紫薇花呢？

“月钩初上紫薇花。”与皇帝侃侃而谈之后，诗人回到住处。他心里因那番对谈而起的浪潮还不能平静下来，走到窗前向外望去，小院里是月下花影的良辰美景，他的心里是花好月圆的似锦前程。

这样的喜悦就比直接地表达那份知遇之恩要含蓄得多，也美丽得多。茶的袅袅清香和花的幽幽暗香交汇起来，为那原本普通的喜悦蒙上一层朦胧柔美的轻纱。

是啊，一首七绝太短了，二十八个字，怎么能表达出多情诗人们的情思呢？于是他们只好炼字炼意，让每个直白的道理和强烈的情感都凝练含蓄起来。他们浅绘形态，深描意象，轻轻地感召着，纸页另一端的那颗心。

中国诗人不说：“悔恨既痛苦又美丽。”他们说：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，梅花便落满了南山。”他们不说：“想我一世英名，现在竟沦为阶下囚！”他们说：“何意百炼钢，化为绕指柔。”他们不说：“终于有机会施展抱负了，激动得睡不着！”他们说：“归到玉堂清不寐，月钩初上紫薇花。”

这是中国诗，其实也是中国文化啊！西方文化虽直接热烈，却也少了那份淡淡的美丽。相反，中國文化的含蓄内敛则给人极大的空间和自由。

张晓风有一句话：“如冬日之日，那是光明的，却毫不刺眼；是温暖的，却不至灼人。纯朴，温柔，敦厚，深沉。不是独步中天，造成气焰和光芒。”我想中国文化的美丽就等同于含蓄的美丽吧，为直白的情感蒙上朦朦胧胧的纱——那给了人们多少思考与感动啊！